我们兴许来错了这个世界。
大约五十年前，一场来自外界的巨大灾害席卷了整个世界。存活下来的人们告诫后代，无论发生什么，都要坚强的活下去。
然后，等待反击的机会。
我们至今仍未知道他们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“哥哥……我好像看到妈妈了……”
一只“手”悬在半空中，仿佛一件被棕红色铁锈紧致包裹制成的工艺品，失去了原本的肤色，这简直就不是正常人的手。
可没多久，另一只“铁手”迎了上去，握住了那只小小的“手”。光是轻微的摩擦就让两只手之间的缝隙脱落少许铁屑。
“那是梦。”哥哥温柔地回应。
火光摇曳着，两个人的身影映在低矮的弧形黄土天花板上，小小的手从另一只手上滑落，碰到地面的瞬间整条手臂断成了两截，没有流出一滴鲜血。
嘴唇因为锈化的缘故难以张合，妹妹轻声嗫嚅着。
“哥哥……我会……死……吗？”
就连眼珠都好像死掉般无法动弹，妹妹现在是多么的想再看一眼哥哥的面容，她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。
“不会死的，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一边安慰着妹妹，哥哥站起了身子。
“我稍微出去一下，等着我，好吗？”
——不要走。
妹妹在心里祈求。
——不要丢下我。
可脚步声渐渐远离，很快周围陷入一片死寂。
*
莫特贴身穿着一套舒适衣服，再披上一件耐脏的黑色风衣，腰部挂着两把他很喜欢的短刀，除此之外，他从仓库的箱子里取出了好几颗投掷炸弹。
莫特举着火把走出仓库，映在眼里的是无数具横七竖八的铁蚀人，他们摆出抓狂的动作，或是趴在墙边，或是躺在地上，犹如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。
早已司空见惯的莫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，一路走到洞窟的出口。
飘进来的粉尘发出结冰般的细微声响，把莫特手上的火把熄灭了。
洞口外可见度几乎为零，但光线倒是还能透进来一点点。
“路上小心。”
坐在出口的一位老人面朝下一动不动，却还是对莫特问候了一句。
“我出发了。”
莫特盖上兜帽，举起左手挡在脸上，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风暴之中。
*
这场风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消停。
尘土混合着铁屑，毫不留情地吞噬周围一切可见的物体。
同时也像蚂蚁一样啃食着莫特的身躯。
莫特尽量压低着上半身，迈着蹚水般的步伐前行。
莫特身上有一块坏掉的怀表，因此他并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，也许有一个小时，也可能有两小时，他觉得现在不是很累，还能继续在这场风暴中走下去。
然后就如雨过天晴，风暴骤然消失，唯独冷风时不时拍打着莫特的风衣，发出“嗖嗖”的声音。
这里只是一片荒野。
莫特爬上一块轮廓很像汽车的岩石环顾四周，只见满地都是废铁渣，似乎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活物的存在。
但莫特很快就发现了猎物。
那是一只和大地的颜色相近的蝎子，如果不仔细辨认或是靠近的话很难被发现，它举起它的螯夹起地上的废铁往嘴里送，吃得津津有味。
莫特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它。
这只蝎子从腿部到头顶的距离起码有两米高，举起的尾部甚至能达到四五米，基本是成年形态，而体型和莫特相差甚远。
它们平时都是成群结队地行动。现在只看到一只，因此不能使用炸弹，很可能会招来它的同伴。
错过这次机会就可惜了！
莫特没考虑太久，他从腰间取出两把短刀中较短的一把，面朝蝎子身后趴在地面匐匍前进。
很奇怪。
平时狩猎的时候肯定会紧张到双手出汗。
可这次并没有那种情况。
现在的莫特感到很冷静。
直到身处蝎子的尾部，他默默站起身，双手握刀，从下由上一口气将短刀扎进蝎子尾巴的根部，再横向划开一道口子。
蝎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，往前挪了几步转回身与莫特对峙，看来它被彻底激怒了。
——果然还是不行啊。
短刀没能把这只巨蝎的尾部彻底割断，还得再补上一两刀。但刚才那下足够让它的尾巴不再那么灵活，胜算还是有的。
莫特紧握短刀，摆出迎击的架势。
莫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，以此调整自己的状态。
双方对峙了大概30秒，莫特保持不动，巨蝎的腿开始动了。
莫特蹬着靴子往后退，同时扬起风衣遮住自己的身体。
巨蝎的螯以猎豹奔跑的速度刺穿风衣，趁势把螯锤进地面，如果人类正面接下这一击的话肯定重伤，或者当场死亡吧。
然而风衣下面一个人都没有。
莫特隐藏在尘土之中绕到巨蝎身后，对着刚才造成的伤口再次划开一刀。
从伤口处溅出一连串清澈的液体，滴在地上冒出一阵白烟。
这次一定要把巨蝎最大的威胁排除掉。
没时间休息了！莫特双手握刀再次朝着伤口捅去，可感觉巨蝎的尾部离自己越来越远了。
巨蝎以螯使劲一挥，正中莫特的身体，把莫特甩出十米之外，正好被一块岩石挡住。
这一击并不足以平复巨蝎的愤怒，它快速冲了上去，以尾部的毒刺扎进莫特的身体，连人带着岩石穿透击飞。
莫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，扬起的粉尘掩盖了自己的身影。
——会死吗？
我会死吗？莫特心想。
如果是普通人的话，会死吧？
莫特确认了一下手脚还能正常活动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。
“疼死了，我的肾没了。”
看着自己左胸缺了一块，莫特咋了下舌。
果然一个人对抗一只成年巨蝎还是太勉强了，可在狩猎方面莫特自认为在经历过的几场巨大危机中，这还不是最危险的一次。
所以莫特再次整顿呼吸，调整好状态，再次双手握刀。
将一切都赌在这最后一刀上！
究竟是自己疯了，还是世界疯了呢？莫特回过神发觉自己脸上露着狰狞的微笑。
下一刻，莫特混在尘土中冲了出去，当身影显现在巨蝎的视野里时，双方相距不过三米。
巨螯落了下来。
莫特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冲刺，再小跳一下，再以滑铲的姿势径直冲到巨蝎底下。
双手握着的刀朝上，深深刺进巨蝎薄弱的下巴。
——成功了吗？
不，并没有。
巨蝎退后了两步，钳起用尽全身力量的莫特的身体，提在半空中使劲咬合。
巨蝎的螯割开了莫特的皮肤，从伤口中渗出的白色液体顺着螯流下，巨蝎顺势将莫特举得更高，好让自己喝上滴落的液体。
在巨蝎的眼里，莫特已经是自己的食物了。
刺痛感让莫特产生了幻觉。
他看到了以前见过的人，和他们的尸体。
哪怕他们怎么求救，莫特都没能拯救他们。
讽刺的是，这次自己要死的时候，却没人站在身旁观望。
已经无计可施了吗？
要向神祈祷吗？
祈祷自己能够转世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吗？
可真的会存在那个世界吗？
莫特听老一辈的人说过，放弃生存欲望的人会下地狱，尝尽世间痛苦，永远无法转生。
——可是
“很不凑巧，这里就是我的地狱。”
莫特很感激巨蝎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位置，他瞄准了一下再右手用力一甩，脱手的短刀正中巨蝎的右眼。
巨蝎发出悲鸣的同时松开了莫特，这成为了它最致命的失误。
莫特从腰间掏出另一把短刀，对准了巨蝎的头部。
“噢哦哦哦哦哦哦哦！！”
莫特拼劲全力的一击，刺进了巨蝎的身体。
脑内回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，大人们给自己上过一课。
巨蝎头顶的外壳异常坚硬，我们能打磨出的最尖锐的利器也仅能划出一个小口子。
如果能跳到它的头上的话。
那么弱点只有一个。
——就是眼睛！
就如捅进沙子那么轻松，短刀的刃全数埋进了巨蝎的眼睛，直捣脑子。
莫特用上另一只手握住刀柄，往顺时针方向扭转九十度，巨蝎发出一阵低沉的悲鸣，倒在地上死去了。
——赢了吗？
莫特喘着大气，持续了一分钟才拔出了短刀，然后又愣了很久。
*
肋骨断了好几根，加上左胸的一个大洞，生命液的流失超过了莫特的想象。
刚才多半是因为体内分泌的多巴胺，才暂时切断了痛觉，可现在冷静下来后，等待莫特的无非真正的地狱。
莫特疼得不能大声叫喊，只在地上来回打滚，可这样只会越来越痛。
“真是地狱啊……”
莫特咬紧牙关强忍着，从身上摸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，接下从巨蝎切口处流下的液体。
待接了半瓶，莫特摇晃了几下瓶子，接着一股脑把液体灌进自己嘴里。
伤口发出一阵搔痒，莫特看着自己左胸的缺口渐渐变小，直至完全修复，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。
说不上完全恢复，只是把身上受到的伤都治好了。
这就是“生命液”的作用。
弱肉强食的环境。
每种生物体内都流淌着生命液，绝大多数生物可以食用废铁或者吞食其他生物生存，可人类只能以食用生命液而活。
所以人类必须狩猎才能存活，这就是莫特所知的这个残酷的世界。
“不愧是成年体型，这下又能撑一个月了。”
莫特又接了满满一瓶生命液。
——该回去了。
莫特小心藏好瓶子，打算立刻回到住处。
那里还有他最重要的人等待着他回去。
莫特转过身，没再踏出步伐。
一双红眼与莫特对峙着。
莫特打乱了呼吸的节奏，他把目光扫向两侧，从岩石背面缓慢爬出好几只巨蝎。
最糟糕的处境。
“也对啊，不可能那么幸运，这里可是地狱啊。”
块头比杀掉的那只还大一圈的巨蝎就在眼前，是个拔刀就能碰到的极佳距离，现在拔刀的话有可能干掉这头怪物。
莫特悄悄移动着右手，摸到刀柄上。
“地……地狱？……地狱……？”
莫特的手倏然哆嗦了一下。
“这里？……地狱？”
发出声音的不是别人，正是眼前这只巨蝎。
仔细想想看，短短几十年的时间，只有手指头那么小一只的蝎子不可能成长得这么迅速。可如果不是成长，而是进化的话……莫特想起了大人们的话，猎物每时每刻都在成长，人类终将会被淘汰。
如果说野外生物已经进化到拥有人类般的学习能力之时，人类的处境会更加险恶。
——是地狱。
这里即是地狱。
本能告诉莫特，快逃！
莫特向后退了一步，伴随而来的是一只硕大的螯砸向自己。
巨大的冲击力把莫特拍飞很远一段距离。
“好痛！”
刚才才恢复的肋骨又断了。
莫特趴在地上干呕着，似乎一口强酸灼烧着喉咙般无比难受。
要逃。
莫特爬了几下，抬头一看自己被完全包围，已经无处可逃。
要逃……
可是能逃得掉吗？
巨蝎的最快爬行速度和一个成年人的奔跑速度相近，可在体力方面人类迟早会被耗死。
勉强撑起上半身，一阵剧痛又使莫特趴倒在地，随之几颗小球被抖落出来。
莫特愣了几秒，这才想起是什么东西——炸弹。
莫特抓起炸弹，举过头顶。
“听好了！让我来教你们这是什么！这是炸弹！能把你们脑袋瓜炸飞的武器！”
就算要死，也要带走几只。
莫特下定了决心。
只是……一想到洞窟里的亲人，莫特一阵心里作痛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莫特轻声吐出最后一句话，“我先在那边等着你。”
狂风刮起地面的铁屑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一块废铁蠕动着。
每当废铁动一下，就会脱落一些铁屑。
直到铁块完全立起来时，它顶部的整块铁屑全部脱落，露出在微光中依旧光滑亮丽的银色发丝。小巧精致的侧脸就像洋娃娃般光滑，仿佛人类的皮肤吹弹可破。
“喂喂……这是什么啊……”
莫特看傻眼了。
铁块的中部又脱落一片铁屑，露出了如人类般洁白的红润肤色，是莫特有好些年都没见过的皮肤。
——究竟是怎么回事？
在野外生存的人类，每时每刻都会被空气污染，还是婴儿的时候皮肤就开始逐渐锈化才对。
可她就像个十四岁左右的小女孩，她的出现无疑把莫特的常识搅成一坨浆糊。
不过现在比起惊讶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传达给对方。
“快逃啊！你想死吗？”
风很大，被呼唤的人转回头，嘴唇张合了几下，听不清说了什么。
一只巨蝎挥动着尾巴，将毒刺指向女孩的胸膛。
一阵闪光如闪电般转瞬即逝。
伴随着如炸弹爆炸的响声，巨蝎的尾巴化作了一片粉尘。不止尾巴，在场所有的巨蝎在短短一瞬间灰飞烟灭。
随后，女孩闭上双眼，身体摇晃了几下，倒在地上昏死过去。
莫特拖着脚步靠近她，再三确认她是不是人类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。”
莫特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——找到了！
莫特读懂了长辈们说的那句话。
人类还没有输，现在才是反击的开始。
“欢迎来到地狱，我们的神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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